《新周刊》,年终命题辞旧迎新稿,博客里好久没有出现“情绪”这一标签了,呵呵。
Happy New Year To Everyone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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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9年1月我终于搬进了新公寓。
这是个有点奇怪的小区。在英国,一般中青年人喜欢住独门独院的房子,老年人才喜欢住公寓楼。因此我的邻居们情况是这样的:Daffny,86岁,寡居;Michael,78岁,寡居;楼下,Dorothy,93,寡居;Beth,96,寡居……总之整个单元的平均年龄怎么也得有75。
生活在一堆老年人当中,感觉非常奇妙。下班回家的时候,经常能看见Dorothy坐在她家窗前发呆,背弯成个大虾米。有时候还能碰见Beth,她表情严肃,以每分钟10步的速度在院子里散步。78岁的Michael,据说家里没有电视电话电脑,每天路过他家门口时,都怀疑里面是一个深不可测的洞穴。我经常想象这些70多的80多的90多的老头老太太们,每天看着窗外随风静静摇摆的槐树时,脑子里在想些什么,是什么精神支柱让他们每天都愿意起床、穿戴整齐、拄着拐杖出门买新鲜牛奶。
而我在他们中间生活,似乎是在已经有了剧透的情况下接着往下看一部电影。每碰见他们一次,就被提醒一次时间的延绵、荒谬和残酷,在如此延绵、荒谬和残酷的时间面前,2009能意味着什么呢?
手忙脚乱的溺水感,似乎我这一年贯穿始终的主题。教书、没完没了的学生个别辅导、改作业、读书、论文、专栏、书稿……觉得自己是在一条钢丝上骑自行车,头上顶着一堆盘子,手上还有五个圆球在倒腾。
忙,却似乎也没忙成什么,时间被碾得如此之碎,一阵风吹过,稀里哗啦全都不知去向,以至于我试图回想这一年到底干了些什么时,发现自己简直是从一场昏迷中醒来,而不是刚刚目睹了365个结结实实的壮丁从窗前经过。
好吧,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忙成。7月初,我的政论《民主的细节》出版,12底随笔集《送你一颗子弹》即将上市。虽然这两本书的主要内容都不是今年写的,但我确实花费了大量时间修改、整理、校对这两个书稿。作为一个细节完美强迫症患者,这不是一项简单的工作。第十八遍校阅同一份书稿时,确实需要先把自己打晕,然后才能校得下去。
生活?我不得不尴尬地承认自己并没有生活——长期的独居和工作的重负,基本上把我改造成了一个知识加工器。一个按钮按下去,书、新闻、网络文章咕咚掉进去,另一个按钮按下去,论文、专栏、书咔嚓掉出来。
等等,在大团大团的空白在脑中飘过之后,我终于想起……二月的那场大雪,我从办公室的窗口往外看,纷纷扬扬的雪花满天飞,有些雪花太轻,沉不下去,几乎是在往上飞,如此奇妙,让我几乎产生一种会飞的错觉,想纵身跳出窗口去;又想起三月的那个下午,坐在巴黎回伦敦的火车上,读Ayn Rand的Fountainhead,思绪万千,感慨一个星期的旅行都不如几个小时的阅读有冲击力;还有七月,看《灿烂人生》,多么温柔的一个故事,尼可拉在乡间小路上搂着她的肩膀那一幕,如此美好,几乎让人向往衰老;还有H寄的DVD,几乎被遗忘的一篇文章,竟然曾给他人带去感动,然后因此收获更多的感动; 还有上个月在Youtube发掘的那首歌Try a Little Tenderness,如此性感,我连着听了一个星期;甚至还记得……一个猪蹄。那天去家门口的那个中餐馆吃饭,临走时老板娘突然主动送我一个塑料袋包好的卤猪蹄,也不为什么,就是她觉得这个猪蹄很好吃。作为一个知识加工器,突然没头没脑地收到一个猪蹄,这事如此温情脉脉,后来被我反复回忆。
我曾google过这个新公寓的前主人。一个80多岁的捷克老太太,50年代从捷克逃到英国,写过一本书叫《The Liberating Beauty of Small Things》,讲她50年代从捷克逃到英国的经历。“微小事物的解放性美丽”,就冲着这个书名,我买下了此书。我想时间它的确延绵、荒谬而残酷,这事我们越往下过就越清晰,但微小事物的美丽或许能帮我们片刻逃脱时间的坚硬。雪花,小说,音乐,电影,甚至一只猪蹄……这些2009年的微小事物此刻扑扇着翅膀,在我眼前闪现。如果一个机器人还会为温柔的、温暖的事物所打动,可不可以说,也许她还有个贪玩的灵魂,还可以继续和时间捉迷藏下去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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